举肴核,或陈屏障;
或布几筵;或陈音乐。虽然纷纭杂沓,仍自严肃整齐,只此一室之中,随从何止
数百!说话的,你错了,这一间空房,能有多大,容得这几百人?若一个个在这
扇房门里走将进来,走也走他一两个更次,挤也要挤坍了。看官,不是这话,列
位曾见《维摩经》上的说话么?那维摩居士,止方丈之室,乃有诸天皆在室内,
又容得十万八千狮子坐,难道是地方着得去?无非是法相神通。今程宰一室有限,
那光明境界无尽。譬如一面镜子能有多大?内中也着了无尽物像。这只是个现相,
所以容得数百个人,一时齐在面前,原不是从门里一个两个进来的。
闲话休絮,且表正事。那三个美人内中一个更觉齐整些的,走到床边,将程
宰身上抚摩一过,随即开莺声、吐燕语,微微笑道:“果然睡熟了么?吾非是有
害于人的,与郎君有夙缘,特来相就,不必见疑。且吾已到此,万无去理;郎君
便高声大叫,必无人听见,枉自苦耳。不如作速起来,与吾相见。”程宰听罢,
心里想道:“这等灵变光景,非是神仙,即是鬼怪。他若要摆布着我,我便不起
来,这被头里岂是躲得过的?他既说是有夙缘,或者无害也不见得。我且起来见
他,看是怎地。”遂一毂辘跳将起来,走下卧床,整一整衣襟,跪在地下道:
“程宰下界愚夫,不知真仙降临,有失迎迓,罪合万死,伏乞哀怜。”美人急将
纤纤玉手,一把拽将起来道:“你休惧怕,且与我同坐着。”挽着程宰之手,双
双南面坐下。那两个美人,一个向西,一个向东,相对侍坐。坐定,东西两美人
道:“今夕之会,数非偶然,不要自生疑虑。”即命侍女设酒进馔,品物珍美,
生平目中所未曾睹。才一举箸,心胸顿爽。美人又命取红玉莲花卮进酒。卮形绝
大,可容酒一升。程宰素不善酌,竭力推辞不饮。美人笑道:“郎怕醉么?此非
人间曲糵所酝,不是吃了迷性的,多饮不妨。”手举一卮,亲奉程宰。程宰不过
意,只得接了到口,那酒味甘芳,却又爽滑清冽,毫不粘滞。虽醴泉甘露的滋味
有所不及。程宰觉得好吃,不觉一卮俱尽。美人又笑道:“郎信吾否?”一连又
进数卮,三美人皆陪饮。程宰越吃越清爽,精神顿开,略无醉意。每进一卮,侍
女们八音齐奏,音调清和,令人有超凡遗世之想。
酒阑,东西二美人起身道:“夜已向深,郎与夫人可以就寝矣。”随起身褰
帷拂枕,叠被铺床,向南面坐的美人告去,其余侍女,一同随散。眼前凡百具器,
霎时不见。门户皆闭,又不知打从那里去了。当下止剩得同坐的美人一个,挽着
程宰道:“众人已散,我与郎解衣睡罢。”程宰私自想道:“我这床上布衾草褥,
怎么好与这样美人同睡的?”举眼一看,只见枕衾帐褥,尽皆换过,锦绣珍奇,
一些也不是旧时的了。程宰虽是有些惊惶,却已神魂飞越,心里不知如何才好,
只得一同解衣登床。美人卸了簪珥,徐徐解开髻发绺辫,总绾起一窝丝来。那发
又长又黑,光明可鉴。脱下里衣,肌肤莹洁,滑若凝脂,侧身相就,程宰汤着,
遍体酥麻了。真个是:丰若有余,柔若无骨。云雨初交,流丹浃藉。若远若近,
宛转娇怯。俨如处子,含苞初坼。
程宰客中荒凉,不意得了此味,真个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实出望外,喜之
如狂。美人也自爱着程宰,枕上对他道:“世间花月之妖,飞走之怪,往往害人。
所以世上说着便怕,惹人憎恶。我非此类,郎慎勿疑。我得与郎相遇,虽不能大
有益于郎,亦可使郎身体康健,资用丰足。倘有患难之处,亦可出小力周全。但
不可漏泄风声,就是至亲如兄,亦慎勿使知道。能守吾戒,自今以后便当恒奉枕
席,不敢有废;若一有漏言,不要说我不能来,就有大祸临身,吾也救不得你了!
慎之,慎之!”程宰闻言甚喜,合掌罚誓道:“某本凡贱,误蒙真仙厚德,虽粉
骨碎身,不能为报。既承法旨,敢不铭心?倘违所言,九死无悔!”誓毕,美人
大喜,将手来勾着程宰之颈,说道:“我不是仙人,实海神也。与郎有夙缘甚久,
故来相就耳。”话语缠绵,恩爱万状。不觉邻鸡已报晓二次。美人揽衣起道:
“吾今去了,夜当复来,郎君自爱。”说罢,又见昨夜东西坐的两个美人,与众
侍女齐到床前,口里多称:“贺喜夫人郎君!”美人走下床来,就有捧家火的侍
女,各将梳洗应用的物件,伏侍梳洗罢。仍带簪珥冠帔,一如昨夜光景。美人执
着程宰之手,叮咛再四不可泄漏,徘徊眷恋,不忍舍去。众女簇拥而行,尚回顾
不止。人间夫妇,无此爱厚。
程宰也下了床,穿了衣服,伫立细看,如痴似呆,欢喜依恋之态,不能自禁。
转眼间室中寂然,一无所见。看那门窗,还是昨日关得好好的。回头再看看房内,
但见:土坑上铺一带荆筐,芦席中拖一条布被。欹颓墙角,堆零星几块煤烟;坍
塌地垆,摆缺绽一行瓶罐。浑如古庙无香火,一似牢房不洁清。程宰恍然自失道:
“莫非是做梦么?”定睛一想,想那饮食笑语,以及交合之状、盟誓之言,历历
有据,绝非是梦寐之境,肚里又喜又疑。
顷刻间天已大明,程宰思量道:“吾且到哥哥房中去看一看。莫非夜来事体,
他有些听得么?”走到间壁,叫声“阿哥!”程寀正在床上起来,看见了程宰,
大惊道:“你今日面上神彩异常,不似平日光景,甚么缘故?”程宰心里踌躇道:
“莫非果有些甚么怪样,惹他们疑心?”只得假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