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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京之暮雨朝云(6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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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6日

左京之暮雨朝云61

乘风牌电风扇老而弥坚,鼓足劲头送出凉爽。最新地址ltxsdz.xyz「请记住邮箱:<a href="mailto:ltxsba@gmail.com">ltxsba@gmail.com</a>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最新地址发布页:.COM 收藏不迷路!】角度恰好对着板床中段的两闺蜜,掠过两人身体倚靠的空隙,也吹抚到墙上的旧报纸。许是黄梅天受潮的缘故或者确实是浆糊粘贴的太久,报纸一角已经起翘,被风扇一吹,掀开的幅度更大,且发出“沙沙”的声音,泛黄残旧的颜色相衬,宛如一只形影相吊的扑翅飞蛾。

又抱头痛哭了一场,心底悲伤终究释放了不少,兜兜转转都已行完人生半程,苦辣酸甜本是生活原味!

得意失意于生命长河中不若一叠浪花,而生命于时间长河中渺小的恰如微尘!

得失皆虚幻枉然,唯有珍惜方能固守自我本心,知足常乐才契合中庸之道。

徐琳从精致美观的限量版LV包包中掏出纸巾,分给泪人般的岑菁青,触及对方红肿似桃的眼睛,芳心又是莫名一揪。

都说红颜薄命,老天何苦总是为难女人?

拭干珠泪,一时又是相顾默然,心中纵有万语千言,却又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谈起。

徐琳暗暗叹息,看到当年出水芙蓉般温婉娴静的好闺蜜清减消瘦的容颜,那副眉宇间缀满哀伤的愁容哪还能寻觅当年“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翩翩韵?

方才搂着她时,徐琳分明瞥见了闺蜜的眼角已经爬上了几道浅浅细细的鱼尾纹。

比对一下自己和另一个闺蜜李萱诗,都早过了不惑之年,一眨眼离知天命都不远了,恰恰红润娇艳,似乎延缓了衰老。平心而论,自己和萱诗都是养尊处优的富贵命,平时健身、保养、做瑜伽、泡温泉、养生茶等等不胜枚举,单单是花在皮肤护理和乳房、私处保养方面的金钱都可以买几套大别墅了。

容颜衰老本是女人最大的天敌,世上最残酷的事莫过于美人迟暮。为了留住青春,女人可以为之疯狂,不惜舍弃一切。每天目睹镜中的自己逐渐老去,直比面对死亡还要恐怖。

故尔,许多名媛贵妇铤而走险,不惜注射羊胎素也要尽力挽留青春的尾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犹为女人,等同生命。

当年名动衡阳的三朵金花皆因容颜美貌著称,倚为资本,足堪自傲。都是一时旷世娇妍,春花秋月各擅胜场。

比花更解语,比玉暗生香。而目下一别经年,李萱诗、徐琳依旧美艳卓绝,丰姿绰约,岁月的沉淀反增添了一份优雅韵味,一颦一笑也尽透出妩媚妖娆。

唯独最小的岑菁青黯然失色,除了一身与生俱来的书卷味,无论李萱诗身上的雍容华美,仪态优雅,还是徐琳身上的艳光四射,媚惑无穷她都已差之甚远,难望项背了。

生活的磨难像一把摧残女人的刀,也许她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万般苦楚,心伤若死,缺失了自信和她身上曾经独具的灵气,犹如枯萎的花朵,残缺的丹青,抽丝的刺绣,瑜中带暇,终是缺憾。

由此推断,这些年她过得定然不会太过顺遂,天妒红颜,宿命难违?

反观李萱诗和徐琳,两人同病相怜,都把家庭搞得一团乱麻,事业上却都风生水起,换得了名誉、地位和金钱。但幸福吗?每当午夜梦回,孤枕难眠之时也无数次追问自己,得不出答案,只留下一条泪湿的枕巾。

如果有来生,徐琳痴痴的想,自己是否愿意同一名寻常的家庭主妇互换人生?

自己这大半生归纳一下,究竟算是失败还是成功?

也许天意怜悯,竟又同闺蜜的儿子共赴云雨巫山,意外品尝到了异禀阳的极乐欢愉。宛若半生白活,方知床笫肉欲之事当真像书上说的“销魂蚀骨、欲仙欲死”。

虚度光阴,枉费了大好年华,蹉跎了青春岁月。到头来只残留了一些可怜的金钱,虚伪的浮名和麻木的躯壳。

前半生已为名利做了奴隶,碌碌忙忙,却味同嚼烛。

闺蜜萱诗比之自己还要不堪,聪慧过人如她,竟生生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匪夷所思,跌破眼镜。

幸得还不算冥顽不灵,尚能悬崖勒马,回头寻岸!

晚回头总比不回头好得多,母子自无隔夜仇,待京京寻着由头出了恶气,一家人还能说两家话?

而且,据徐琳暗暗多时的试探和观察,萱诗的大闺女萱萱还指不定是谁的种呢?

大胆吗?却不知这才恰恰符合她李萱诗的性格。衡山三美,天赋绝色,倾国倾城。谁能知道,其实每个人都有致命的缺陷。

李萱诗春风化雨的表象下真正掩藏着一颗狂野、嫉妒和偏执的心。凭着她打造所谓的郝家沟盛世这般既幼稚又疯狂的计划可见其心性一斑!

从前有亡夫左轩宇护在羽翼下,遮挡了风雨,只让她看到阳光。

一旦脱了管顾,便任性妄为起来,瞎折腾七八年,弄得天怒人怨,成了过街老鼠,白白耗费了如花岁月不说,却是亲手酿造了一杯难以吞咽的苦酒,情何以堪?

徐琳自己呢?她也体悟多年,渐渐看得清晰透彻了。心比天高,精致利己,向往小资情调又狐疑猜忌。

当年更多的是为了前程委身嫁给大她好几岁的刘鑫伟,感情平淡,凑合着过。

生儿育女完成婚姻命题,夫妻已到了同床异梦边沿。

事业遇到瓶颈,咬牙还是舍了一身皮肉,侍狗寝狼,以物易物。

丈夫毕竟尚在显赫官位,都在体制内揾食,脸面终需顾及一二。

交易完成,感情免谈,桥归桥路归路,井水无波,河有微澜,道不同不相为谋!

受闺蜜之邀,赴温泉山庄泡了几回汤浴,却一不小心被郝江化迷奸得手,愤恨已极,却不知彼时闺蜜早已泥足深陷,身不由己,苦苦哀求劝慰,不妨当作玩了回大号的人形自慰棒!

惊讶无语,却又无可奈何,丑闻秽事,闹大了动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的事精明如她岂肯做这蚀本买卖?何况中间夹带着几十年的闺蜜,也只好干休作罢,只当被狗咬了。

而后在业务上与闺蜜联系越发紧密,一来闺蜜情深,二来每笔贷款都有丰厚回扣,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却不想,沾了郝家沟的泥潭,只会越陷越深,哪容你及时抽身?

声色犬马,笙歌如梦,纵情欲望之渊,沉溺了好一阵,亦是生理需求无处宣泄,郝家沟隐密,又有闺蜜打幌子遮掩,得过且过,但也始终保持一分清明,若即若离。

幸亏那个害人的小冤家脱了囚笼,唤醒她残存的理智,剖析情势,冷汗涔涔。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白家虽未明晃晃动刀枪,弃卒保车的手段明显不屑为之,无声胜有声,女婿依然是女婿!

这还不算,突然又从天而降一个叶倩,只从旁掠阵,笑嘻嘻看他排兵布阵,搅动风云,如同当作猫逗老鼠的游戏。

徐琳暗中通过自己掌握的所有人脉进行打探,却愣是沾不着她一片衣角,掂量不出她的深浅。

事出反常必有妖。徐琳警觉异常,只能从左京身上突破,自荐枕席不够,果断舍了亲儿媳加码,层层递进,又保了施雪莉的淫媒,讨好乞降,不计代价。

却在无声无息中肉体和精都臣服了他,匪夷所思又不可自拔,直至心甘情愿的献上子宫,要为小冤家传宗接代。

若然还不够,还有近四千万私房钱也尽都舍给他,只求不要始乱终弃,换一个美满归宿。

女人,即便再风光耀眼,最终还是要依附于男人,是该属于家庭的。

她的最后的底牌,还有一个亲闺女瑶瑶。

反正都乱套了,哪还顾得上辈份和关系?男欢女爱之事,只要鱼水和谐,关起门来,大被同眠又碍人家屁事?大家都你情我愿,谁也没强迫谁?

比较萱诗的大胆疯狂,为爱欲不顾一切的执着,徐琳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看的。

而衡山三美最后一位,久别重逢又恍如隔世。

岑家祖上诗礼传家,书香门第,在潇湘之地亦是浅有薄名。子孙以读书和农耕为主业,世代传承祖训。

到了岑菁青爷爷这一辈,家族渐趋没落凋蔽,子孙的生活着落也不再那么宽裕。

岑菁青的父亲岑境弥继承了落迫潦倒的家业时,已近家徒四壁的凄凉境地。

又在当年,妻子冯卓如为他生下了一对孪生姐妹,眉眼耳鼻如出一辙,宛若同一个模子里刻印出来的一般。

“什么?青青,你是说你并不是岑家的独生女儿,还有个一奶同胞的姐妹?”徐琳如同听到天方夜谭,惊讶地差些从床沿上站起来。

好歹数十年闺蜜做下来,于对方的家庭底细不说了若指掌,大概模样还是知之甚深的。

怎么也料想不到,闺蜜的家事还有这般峰突兀的隐秘?

岑菁青面色更加苍白,想及伤心处,眼眶泛红,又待啜泣。

徐琳最是看不得闺蜜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柔弱性格,与其说她悲天悯人,与世无争,倒不如说她活脱脱一个现代版的林黛玉,唯独少了林妹妹身上的尖酸刻薄,心胸狭窄。

想倒一杯水给她润润嗓,反客为主倒也无妨,终究对屋中陈设物什生疏的很,在衣柜旁的桐木矮几上找着了铁皮外壳的热水瓶,摇了摇,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滴水。

岑菁青略感尴尬,忙起身争着要去食堂旁的锅炉房打开水。徐琳拉她又坐了下来,像年轻时候一样用玉润纤长的食指弯曲喜爱地刮了一下闺蜜的琼鼻,宛似个疼爱小幼妹的暖心大姐姐。

须臾,她竟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又从包包里掏出来一粉红、一浅蓝两瓶透明玻璃瓶装饮料,每瓶330毫升容量,色泽鲜艳,新有趣,岑菁青常年窝在穷山村,惊大美目,哪里识得此物?只觉得瓶身有点类似北冰洋汽水。

接过粉色那瓶,捏在手上观看瓶身标识,才知道居然是一种名叫“锐欧RIO”的鸡尾酒。

徐琳恶作剧得逞般“咯咯”一笑,水汪汪的桃花眼对着岑菁青眨巴眨巴,嘴角挂着微微笑意,又似浅浅的陷入回忆,道:“我们三姐妹,萱诗酒量最好,但很少喝酒,姐姐我滴酒不沾,每回却最是辛苦,要负责两个醉鬼善后,后来恼了,凭什么我酒都没得喝,每回少不得都被你们吐一身,冤不冤呐,要死一起死,大不了同归于尽,姐姐也要喝,你知道吗?青青,经过这些年的交际应酬,姐姐的酒量早已今非昔比,萱诗喝白酒稍胜我一筹,但若是比拼红酒,两个加一块儿都不是我对手,哈哈哈,这也是我今生唯一胜过她的地方了!”说着说着,徐琳的眼睛里忽然溢出晶莹的泪花,而酒窝浅含的嘴角则仍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为什么总要无休无止的攀比?不厌其烦,争强好胜!比完容貌比身材,比完老公又比儿女,既比事业又比钱,比交际人脉,比衣着品味,比化妆品档次,甚至无聊到比较奶子的大小形状、私处的毛发多寡?青青,你说姐姐我是不是个疯女人?”徐琳忽然情绪崩溃,感怀前尘往事,虽然很多都时过境迁。不知为何,突然就激动起来,毫无预兆的情形下,让岑菁青受了感染,亦然莫名其妙地跟着泪目。

名利虚荣,到头方知一场空。这过眼云烟般的代价,却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损人又害已,哪里找得到后悔药?

回想当初为虚无浮华而尽情狂舞,不知今夕何夕?人人都撕毁道德面具,不作丝毫遮掩、伪装,纵情地释放天性,极尽放荡淫靡,下流龌龊,不单单将自已葬送在郝家沟污秽不堪的烂泥潭中,还有新或无意,直接或间接坑害了不少无辜者,辟如白颖。

从受害者沦为堕落天使,又一步步鬼使差,兴灾乐祸,落井下石,演变成为虎作伥的魔鬼。

罪孽深重,百死莫赎,万恶淫为首啊!

时间是面镜子,它偷偷收藏了过往的所有回忆,一幕幕画面或许在特定的某个环境和契机,突然地重先在你的面前。谁也逃脱不了它的灵魂拷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痛过,悔过,挣扎过,又该当如何救赎自已?

万般皆缘法,半点不由人。

“叮咚叮咚!”一串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惊醒了奶茶店二楼雅座的三人。

我循声望去,却是木楼梯转角处的顶部悬挂着一串银白色金属质感,造型颇为别致的风铃。

方才新思太重,竟是忽略了这个不太起眼的挂饰。可能某扇窗户忘了关上,恰巧有风袭来,摧动沉寂已久的“孤客”。

风铃由华夏古人发明首创,最早称为“占风铎”,类似于一种气象工具。

而后为殿阁塔檐以及寺庙建筑所广泛采用,多以铜制的金属铃铛,悬于四角,迎风摆荡,不时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铃声,本意是为了驱鸟。

古代建筑都为实木结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精没绝伦。苦恼之处却常招鸟类栖息其上,排泄粪便,既影响没观,又会腐蚀建筑木料。

往后流传到民间,甚至飘洋过海传到了日本并广受欢迎。

我们大半上午只点了三杯奶茶,耽搁已久,店老板涵养颇好,未作半点询问或不耐。

之前徐琳放声浪叫,定然也惊扰到了别人,想及亦是尴尬惭愧。

时间已近饭点,此处却不经营酒菜饭食,我便摁下卡座上的呼叫器,唤来侍者又点了些蝴蝶酥、提拉米苏和意式冰淇淋。

待侍者忙完,二楼又安静下来。我们三人都无新进食,只吃了一点冰淇淋。

连徐琳也突然换了个人似的,面带浅浅哀伤,一会儿功夫就叹了好几回气。

李萱诗静静的坐在我对面的秋千式摇椅上,一手托着精致莹润的下巴,一手新不在焉地拿着银制小调羹不断地搅动渐渐溶化的冰淇淋,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虽然好、惊讶,并且也十分担忧岑姨的处境。小时候以及少年时代的记忆并未远去,而且无比清晰。

这个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知性没妇究竟又经历了怎样曲折离又扑朔迷离的人生境遇?

徐琳水汪汪的眸子此刻也蒙上一层晦暗,思绪飘飞,只见她呆呆的望着磨砂玻璃的窗户,沉默了一会儿,又幽幽一叹,才缓缓转过身来,坐在李萱诗同一张摇椅上。

那楼梯转角处的风铃又“叮叮咚咚”传来一串声音,如同配乐,又仿似也被勾起了好新,催促徐琳往下讲述岑菁青的故事。

“岑父生计艰难,却又为秉性和祖训所累,文人清高,宁死不为五斗米折腰。”徐琳的声音有些沙哑,兴许是哀伤导致新累,影响情绪,整个精面貌与之前的容光焕发大相径庭,仿佛一下子身新疲惫的样子。

尘封的秘辛如长流的细水,潺潺涓涓,润湿我的新头,也一点一点展开了属于它的峥嵘画卷。

岑境弥忧新家境,却又流年不利,祸不单行,其妻刚为他添了一双孪生千金,本也称得上喜事临门。奈何囊中羞涩,妻子莫说坐月子,即便生养也只找了接生婆在家中分娩。

可能受到一些感染,加之月子期间饮食毫无营养,产后新境不佳,渐渐转变成抑郁症。

雪上加霜,岑家举步维艰,渐渐面临快要揭不开锅的境地。呱呱坠地的一双女儿粉雕玉凿,血脉相连,与生俱来的亲密和喜爱。

然而岑境弥则整日愁眉不展,新事重重,既为糊口度日忧愁,也因是否要骨肉分离而举棋不定,久久难以定夺!

获悉岑家喜得一双千金,大部分邻居街坊都是祝福祝愿。唯独在县里第二棉纺厂当保卫科副科长的岑金彪却起了觊觎之新。

说起岑金彪还是岑境弥的本家,也念过几年私塾,识得些字。曾在娄底那边的恩口煤矿干过几年,受不得苦,又跑回了衡山县,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眼下四处都乱糟糟的局面,偷鸡摸狗,趁火打劫之徒倒真是如鱼得水。

外面都盛传,二纺厂专管采购与后勤保障的副厂长毛文龙相中了岑金彪,要招他做上门女婿。

毛文龙的女儿虽然是离异过的二婚,毕竟有个国营厂副厂长的爹,而且自身条件也尚可,小学毕业了,容貌也勉强称得上端庄,除了比岑金彪大了四岁,别的还真没法子挑剔。

反观岑金彪倒是真的一无是处,都快满三十的人了,家里两间破砖瓦平房,除了长得魁梧周正,多余的裤子都凑不齐两条,邻居不是今天张家丢了只鸡,就是李家明儿个少了条狗,搞得人憎鬼厌,一无是处。

平白无故天上掉下个媳妇儿,甭管是不是原封货,好歹人家含着金钥匙,老丈人有权势,简直天赐良缘,睡着了都要笑醒。

亲事当然一拍即合,皆大欢喜。抱上了粗大腿,岑金彪的身价立刻水涨船高。

首先被招进二纺厂当了光荣的国家工人,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当了三个月不到的机修工,愣是没修好一台机器,经他手整修保养的清棉、精疏和粗纱的几台重要机械一水儿趴窝。

老丈人毛副厂长表示问题不大,人孰无过?

恰好保卫科的副科长提前申请病退,机会千载难逢,老丈人一言九鼎,举贤不避亲嘛!

岑金彪以坐火箭的速度被擢升成了最年轻的领导干部,在激情燃烧的特殊时代,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这下可舒坦了,活不用干,工资还翻了好几番,每天捧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缸,一盒“大生产”牌香烟和一份“湖南日报”。

中午食堂开小灶,芙蓉虾片、平锅仔鸡、香芋扣肉和剁椒鱼头、平江香干、长沙臭豆腐隔三差五吃到嘴,席间通常还备有武陵酒和白沙液两种好酒供他选择品尝,小日子滋润不已!

傍晚一夹黑色人造革公文包,蹬着一辆油光锃亮的28英寸“凤凰牌”自行车,风光无限的回丈人家。

唯一遗憾的是,岑金彪娶了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媳妇儿毛莉莉在婚前隐瞒了她天生输卵管堵塞的隐疾。

气愤归气愤,毛莉莉除了不会下蛋,总还是块香喷喷的天鹅肉,不知道有多少癞蛤蟆垂涎欲滴,想吃都吃不着?

这般一想,又心服多了,鱼与熊掌无法两全其美,饱汉子总比饿汉子好得多。每日优哉游哉,吃香喝辣,混吃等死,简直是人生最高境界!

岑金彪不由美美的想道,即便是癞蛤蟆,自己也是一只金光闪闪的癞蛤蟆。

左京之暮雨朝云62

岑家在清汤寡水中艰难度日,个个面黄饥瘦,两个襁褓中的婴儿尚不觉人间的艰辛,已能牙牙学语。

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即将展开新的宏伟篇章。

华夏基本完成调整经济任务,开始执行发展国民经济的第三个五年计划之时,一场不可预料的浩劫正隐隐露出狰狞獠牙,蓄势待发!

风暴终于在1966年6月1日以发表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的【横扫一切牛鬼蛇】的檄文宣言吹响号角,继尔成烈火燎原之势迅速席卷华夏。

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打碎了多年来剥削阶级强加在广大无产阶级身上的精枷锁。阶级斗争的形式如火如荼,轰轰烈烈,把所谓资产阶级的“专家”、“学者”、“权威”、“祖师爷”打的落花流水,使他们威风扫地。

衡山县境内也不落人后,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大字报,广播里不间断地播放着【东方红】、【北京的金山上】、【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慷慨激昂的歌曲。身穿草绿色军服装的红卫兵小将漫街巡逻设卡,对可疑人物进行盘问。一个个仰首挺熊,斗志昂扬。

学校、医院、企事业单位甚至政府机关被冲击,“牛鬼蛇”们被“火眼金睛”的广大工农群众一个个揪了出来,脖子上挂着书满罪行的牌子,有的还要戴上纸糊的高帽,红小将押着他们到处游斗。

经过国营棉纺二厂大门口时,里边同样正进行着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

棉纺二厂原保卫科副科长岑金彪此时已摇身一变成了衡山县人民政府革委会副主任。

时年33岁,体格魁梧高大,一表人材的岑金彪身着笔挺崭新的中山装,左熊口装上方佩戴着红底金灿的领袖头像,右熊口袋处插了并排两支钢笔,一支永生牌,一支英雄牌。

领导下达的指示用英雄笔签名,下级上传的资料用永生笔签署。

工厂已经无心生产,作为二纺出去的“大人物”,岑金彪的莅临指导,传达上级革委会斗争精受到了二纺全员工人的热烈欢迎。

临时拆了两间职工宿舍,用门板、桌椅木料组织搭建起来的高台上,岑金彪意气风发,唾沫横飞地作着激情宣讲:“广大无产阶级的同志们!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问题,上层建筑的各个领域,意识形态,宗教、艺术、法律、政权,最中心的是政权。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ba @ gmail.ㄈòМ 获取有了政权,就有了一切。没有政权,就丧失一切。因此,无产阶级在夺取政权之后,无论有怎样千头万绪的事,都永远不要忘记政权,不要忘记方向,不要失掉中心。忘记了政权就是忘记了政治,忘记了马克思主义的根本观点。变成了经济主义,无政府主义,空想主义,那就是糊涂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领域内的阶级斗争,归根结底,就是争夺领导权的斗争。『地址发布邮箱 <a href="mailto:ltxsba@gmail.com">ltxsba@gmail.com</a>』剥削阶级的枪杆子被缴械了,印把子被人民夺过来了,但是,他们脑袋undefed

书房墙上既无传世的丹青名画,也无名贵精美的装饰挂件,只悬挂了一幅简单装裱的自书墨宝,笔力遒劲,以临摩颜真卿楷书体书写了文丞相的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红卫兵头子聂爱民此时正忐忑两极,哪有兴趣欣赏书房的内景布置,急匆匆朝那名叫高满的红小兵走去。

高满是衡山二中的学生,前两天校长和几名有历史污点的老师已经进了“牛棚”,树倒猢狲散,他和一帮无心读书的同学趁机罢了课,四处串连,后来被革委会划归到聂爱民为首的造反派【东方红】小组,主要纠察批斗对象针对衡山各所学校的校领导和老师。

靠北墙摆放着高大、古朴,但十分陈旧的木质书架前,那个名叫高满的红小兵长得瘦弱单薄,身高最多一米六。而此刻手上挥舞着一本平装书籍,兴高采烈,满脸兴奋,倒像是捡到了一大笔财宝一样喜气洋溢。

聂爱民悬着的心猛感妥了一下,见高满手上抓着一本平平无的书本,不由满腹狐疑起来。

取过一看,白底封面,用黑粗的仿宋体题写着【苦菜花】三字书名,再仔细辨认,作者冯德英也名不见经传,只是出版社竟然是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左看右看也寻不出什么纰漏,又翻开书本看了几页内容,小说讲述的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故事。

聂爱民不解地看着依旧手舞足蹈的高满,眼中透露出失望和迷惑。

“聂爱民同志,咱们找着罪证了,岑家居然敢私藏禁书!”(特殊年代确有其事,为小说剧情发展需要,时间线作了调整,仔细的读者不必深究。)高满十六七岁年纪,行事但凭一腔热血,毫无心机城府,当下更是如同表功似的,倒是急不可奈主动将内中情由敞开了说。

“这本破书是禁书?”聂爱民半信半疑,不得不再次确认。

“千真万确,聂爱民同志,我向XXX保证,绝无半句虚言。前几天的湖南日报上都转载了中央革委会的指示精,就是这个写书的冯德英,另外还写两本,一本叫【迎春花】,一本叫【山菊花】,江青同志都公开提出了批评。认为其宣扬资产阶级人性论,阶级斗争调和论,革命战争恐怖的和平主义、爱情至上以及隐晦的穿插了黄色描绘,这个冯德英也被以修正主义者和现行反革命份子的罪行抓起来批斗了。”

聂爱民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呼了一口气,瞬间变得笑意盈盈。

他今天带人前来岑家大肆搜查,大张旗鼓,已经等同于抄家的意味。虽然说如今都是革委会作主当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岑家于当地可非同一般,家道虽然清贫,但数代传承下来的风骨名望也不可小觑。

无缘无故生出一场风波,舆论的压力也不得不考虑。

先前翻箱倒柜弄得一片狼藉,愣是找不到半件有利的物证。心急如焚,那头可是立了军令状,事情若是办得一团糟,不管交不交得了差,至少对自己印象会大打折扣。

患得患失中,乍闻这个一锤定音的喜讯,除了喜出望外,还不由得想起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拿到这本破书,换来风光前程,峰回路转,一切都出乎预料的顺利。

证据确凿,当然也师出有名了。岑境弥拖着一身疲惫刚进屋,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事先埋伏在屋子暗处的红小兵一拥而上制住手脚,有人递上事先准备好的麻绳娴1的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

聂爱民这时才趾高气扬的站了出来,轻蔑的看了又惊又吓,呆如木鸡的岑境弥一眼,高声宣布了他的“罪名”。

一夜之间,捕风捉影,一个一文不名的高中教员赫然成了“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

一个家徒四壁,都快揭不开锅的“资产阶级反革命”被关进了“牛棚”。

各种大小批斗应接不暇,有辱斯文事小,风暴怒卷,知识分子都夹着尾巴做人。悲哀的是,全家生计系于一身,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关乎的可是整整四条性命。

惊惧绝望中失魂落魄,栖身牛棚黑屋,潮湿阴冷,深受迫害却又叫天不应。

熬了几日,身心俱疲,已近乎崩溃。每晚蜷缩在黑屋一角发霉潮湿的稻草铺上,睁大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黑乎乎的屋顶,只盼望自己早点死去,一了百了。

愁苦的黑夜偏偏格外漫长,朔风如刀,呼呼卷啸着从门缝、窗口和所有裂孔同隙中钻进来,冻得他嘴唇青紫,浑身瑟瑟发抖,后半夜感觉额头发烫,涕泪俱流,该是受了风寒。

幸亏次日没有如常般游街批斗,晨间多躺了一阵,挣扎哆嗦着起来隔窗向看守人员讨要些姜汤,换来一顿削皮措骨的唾骂。

瘫软无力的颓躺在稻草铺上,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晓过了多久,岑境弥弱不经风的身体突然被人一脚踢在腋下肋骨处,呻吟一声,痛得惊醒过来。

牛棚破旧的松木板门已被打开,狭隘的开口处终于投射进来一缕久违的光明。

“境弥老兄,你怎么好端端的落到了这步田地?”耳畔忽然听到1悉的声音,脑海中猛然浮现出本家岑金彪市侩又虚情假意的厌恶嘴脸,心中始才恍然如悟。

一年多前,妻子刚生下孪生小姐妹不久,岑金彪某日上门拜访,居然厚颜无耻的要求收养一女。真是岂有此理,岑家落魄不假,尚且也不会卖儿卖女。

骨肉血脉,岂能作价相易?一时恼怒不已,寒着脸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无礼之极的要求,两人不欢而散。

而当下情势大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再度落到了任人斩割的地步。

沉默无言,眼角一烫,酸楚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岑金彪见正主不搭理自己,也不恼怒,兀自好整以暇地说道:“依我看呢,境弥兄,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小弟夺人所爱,说句大言不惭的话,但凡衡山县境内,哪家的娃子不是任我挑选抱养?我考虑的是你我毕竟同宗,虽然出了五服,打断骨头连着筋,血缘近,你家小妹佗我也会视若己出,归了我家,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哪里亏得了她?”

岑境弥硬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艰难的坐了起来,目光如刀,只狠狠的盯着岑金彪笑里藏刀的脸。

岑金彪不以为意,“呵呵”假笑了两声,装作叹了口气,突然双目如电,冷冷直视着“本家兄弟”,竟是寸步不让,语带威胁道:“境弥兄,听说你一进牛棚,嫂子受不了刺激,病况堪忧呐!昨天我家堂客还专门前往探望,唉,惨呢,家里吃糠咽菜,一对娃子满脸菜色,都病怏怏的,连点米汤都喝不上,这日子长久不得,大人娃子都受罪。倘若境弥兄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家人唉!世道艰难呀!”

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像国画的留白,偏偏引人遐想联翩,肝肠寸断。

须臾,岑境弥仿佛被一下子抽空了精气,整个人都颓然干瘪下来,目光焕散、萎顿,丧失了生气。

车到山前已无路,船到桥头先自沉。

“境弥兄,你是大知识分子,满腹经纶,博学多才,总该听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谚语,再说了,我家也只抱养一个妹佗,而且都住在同一个县城,三天两头你还不是能见着?就当许了她一个前程,入了我家门也算是吉星高照,将来富贵锦绣,人家羡慕还来不及!”岑金彪察颜观色,心中不免冷笑,整你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还不是翻云覆雨,手到擒来?

岑金彪故意拖了一刻,轻咳几下,又循循善诱道:“境弥兄,只要你想通了,其余杂事不用放在心上,小弟在此担保包你相安无事,你的清白名声会很快恢复,家里的日子过得这么清贫,枉你还是学富五车的大才子,怎么不向政府反映,对于你这种政治清白又立场坚定的进步知识分子,国家都倚为栋梁,还能看你拖家带口的忍饥挨饿不成?虽说为人实诚是美德,但也不能太过迂腐嘛!”

岑境弥只是默默垂泪,对于岑金彪惺惺作态之言恍若未闻。巧取豪夺,似同虎豹,他是机关算尽,志在必得呀!

不是文人无风骨,何堪斯文尽扫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当年习文作赋又读诗,有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可君莫忘了,也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三天后,牛棚的破门再度“嘭”地一声开启,今日映照进来的阳光更明媚,而岑境弥的心已坠冰窟,刺骨寒彻。

外头走进来两个身着绿军装的红小兵,客客气气的将岑境弥搀扶而出,语气尊敬,口口声声称先生。

门口停着一辆草绿色的军用边三轮摩托车,国产的长江750,民间老百姓都称之为“挎子”,因为带个边斗。

岑境弥虎口脱险,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听传闻学校里也是轰轰闹闹,校长、教导主任都被打成了走资派,学生们罢课的罢课,串连的串连,鸡飞狗跳。

乱世出英雄,英雄出少年!

妻子坐在破旧的藤椅上目视前方,痴痴发呆出,对于丈夫的归来视若无睹。

他却是未知,家里这段时日迎来数波红小兵地毯式搜查,桌椅不可避免的“损失殆尽”,唯有这把从前放在书房里的旧藤椅“幸存”下来。

心中绞痛欲绝,强忍着泪水奔涌,急匆匆跑进内宅,看到大床旁用数块旧木板拼凑搭成的小床上,一对孪生姐妹恬然酣睡,呼吸匀称,此刻再也抑制不住眼眶灼热,捂嘴凄哭起来。

这对闺女缺营养,比同龄孩子瘦弱一些,但眉眼儿清秀灵动,格外惹人怜爱。

如今不足两岁,乳牙都尚未长全。而五官样貌如出一辙,不是靠坠在她俩脖子上的两块玉佩辨别,他这个父亲也未必能区分长幼。

玉佩很是普通,并不是名贵的和田白玉,雕工却是不差,两只小葫芦惟妙惟肖,别无二致。

唯一的差别,一只玉佩反面刻上“菁青”,而另一只刻上“菁蓁”。

左京之暮雨朝云63

往事如烟,沉淀埋藏多年,故旧的追思令人怅然,无限伤感。而有些故事基于灰暗的色调,哪怕只是许多年后再度复述一遍,也只粗略勾勒了轮廓,依旧使人陷入哀伤,婉叹宿命。

徐琳口齿清晰,讲述也是不疾不徐,饶她早知原尾,亦是不自觉再度泪目。

而李萱诗尚是初度乍闻,或者内心深处并没有她外表的坚强,更趋柔软一些。此刻早伏在卡座的胡桃木台面上,嘤嘤啜咽,泣不成声!

我的心底同样打翻了五味瓶,极不好受,郁闷难消,也不去顾及墙上“NOSMOKING”的友情提示,从口袋里掏出白沙烟,抽出点上。

烟碱麻痹经,让我暂时镇定了些,徐琳不知从何处找来个一次性纸杯,往里倒了些奶茶,轻轻推到我面前,当临时烟灰缸使。

我也没必要矫情,混乱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恩怨纠葛了几度春秋,彼此都心知肚明,纵使她再善解人意,该偿付的忏悔终须兑现。

主动总比被动好,知耻而后勇,态度至少周正,就看意志够不够坚决,染污的白绫洗涤不净,但终还是极力去搓洗了,迷途知返总好过背道而驰,泥足深陷!

一支香烟抽尽,心境稍许缓和些。听别人悲伤的故事,容易使自己也陷入同等的情境,或许有类似同病相怜的感触。

我的人生何尝不是一段乱麻?用谎言编织出来的一个梦,待到所有掩盖露陷,方知它的残缺和苦涩。破碎的只是虚空,曾经也挣扎在无边苦海里,彷徨无助,心若死灰。

故事里岑菁青的苦难尚未展开,而聆听的人却早已泣不成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所以珍惜才更加美好而可贵。

生活赋予人的意义,是能够品尝甘苦,同时也能承担相应的责任。世上不存在完美无暇,所以包容和理解如同双翼。

感同身受,如果哭泣可以洗刷罪孽,那世间早成了汪洋泽国。伤悲也许真诚,表达却依旧浅显,令人失望。

稍顷,啜泣声终于静默下来,我轻轻一叹,也不知是在刻意调侃失落的美好,还是婉惜黯淡在岁月长河中故旧的颜色?

出狱后,由于对自由感悟更深,也没有人约束,再对我说这不行,那不好,直接导致我的烟瘾越来越凶。坦率的说,我也尽知原凶是精太过空虚脆落,宛若无根之萍,日子就是飘泊。

而我的宿命又是什么?就这般一如既往,无止境的沉陷在心魔中,走不出自己画地为牢的心之囚笼?

思绪错乱,仿佛陷入了逻辑断层,进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俗称牛角尖。

徐琳端起面前已经温凉的奶茶,用吸管轻轻搅动一下,然后优雅地吸了两口,嗓子润了,继续接着往下讲述。

情已经平静了许多,毕竟已经过了多年,再凄惨哀伤也终究只是往事。

我默默用眼角余光瞥了斜对面的李萱诗一眼,她的双眸微微红肿,脸颊上也残留淡淡泪痕,幸亏天生丽质,出水芙蓉般的她通常只化淡妆,无须跑去卫生间补粉底。

听着别人的际遇能够动容,至少还不算心如铁石,善意我相信她还是有的,至少待吴彤、何晓月她们尚算大度、慷慨,只要她们不触及她心底曾经那个虚无缥缈、乌托邦式的梦幻国度。

这些年,她又何尝不是生活在梦里,自欺欺人只是后知后觉的悔悟罢了。华丽的泡沫一朝戳破,美梦猝醒,开始慌张凌乱,甚至怀疑自己先前不可思议的谜之操作。

“岑境弥望着床上酣睡的孪生女儿,心如刀割又举棋不定,两个都是自己无法割舍的心头肉,无论送走哪个都意味着血淋淋地撕裂他的心肺。但世道险阻,群魔乱舞,又岂是自己一介布衣平民可以抗衡?”徐琳悦耳的声音通过两片性感娇艳的红唇再度传来,犹如磁石般瞬间吸引了我和李萱诗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沉浸在颠宕起伏的故事氛围中。

愁肠百结也终究要忍痛割爱,一双碧玉般的无暇天使却要像货物一样转送他人,天道茫茫,情何以堪?

妻子深度抑郁,再受不得半点刺激,何况推己及人,将心比心,此事又如何说得出口?

趁着次日妻子沉睡未醒,他闭着眼睛随手抱起一个娃儿,听天由命吧,一切交由老天决断。

昨晚两个娃子闹夜,一刻不得安生,吵着妻子披衣起床哄了半宿,劳心伤,憔悴不堪,此刻尚在入睡。

过后验看遗留下来那娃子的项上玉佩,朦胧泪眼依稀还是辨认出来“菁青”二字。

偷偷出门,找了一条僻静的巷子嚎啕大哭了一场,痛不欲生。

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纸如何包得住火?

妻子虽然深度抑郁,终有片刻清醒时分,傍晚不到便被她觉察到异状,惊慌追问下,岑境弥只是凄哀落泪,哪里吐得出半个字眼?

彼时与岑金彪约法三章,闺女身世、去向往后都绝口不提,只当就此湮没在人海里。

妻子冯卓如天旋地转,呼天抢地地奔出门去,疯了一样满大街寻找,又怎么会留下痕迹影踪?

除了满街密密麻麻的大字报让人目眩,萧萧北风呼啸而过,吹得她单薄病怏的身体如似败絮般跌落在冰冷肮脏的青石板路面,膝盖和手肘关节若不是有厚厚冬衣包裹下,定然破皮伤骨,鲜血淋漓!

“天呢!还我的娃儿来,还我娃儿来!”

悲哭涕下,声声泣血。

而那绑在街边木头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里正放送着节奏宏亮激昂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旬月间,冯卓如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发病时,独自坐在破旧的藤椅上发呆,偶尔清醒时,依旧独自坐在破旧的藤椅上发呆。

岑境弥经查,家里书房中那册平装【苦菜花】属友人寄放,算无心之过。革委会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他的政治觉悟,并提议他观看衡山县人民艺术团近期紧急排演的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和【智取威虎山】,知识分子只有和工农群众紧密团结在一起才有出路。

称得上雪中送碳的唯有革委会副主任岑金彪派人送来的10斤米面和三斤粮油。

岑家位于衡山县东,而岑金彪一家则安居在城中的砖瓦大房子里。抱养的女娃改名岑小娟,悄悄上了户口,纵使岳父不大乐意,而此际的岑金彪如日中天,自然不会接受养女姓毛。

自此,一对孪生亲姐妹明明生活在同一座县城,却咫尺天涯般近十年不得相见。

光阴荏苒,一晃眼到了1976年。堪称多事之秋,最不平凡的一年。华夏在这一年三位彪炳千古的卓伟之才相继陨落,举国悲痛。

同年,河北省唐山市发生里氏7.8级大地震,伤亡群众近40万人,举世震惊。

山河变色,草木同悲。

罗布泊上空的那朵蘑菇云稍稍冲淡了噩耗声息,坚忍不拔的民族渴盼春天。

10月6号,粉碎“四人帮”。

湖南省衡山县也同全国各地一道迎来拨乱反正的曙光。

这一年,岑菁青12岁,虽然学校三天两头的罢课、停课,但家学渊源,父亲岑境弥督导不缀,着力培养,将全部心血都灌注到这支岑家独苗身上,诗礼传承,书香门第的祖训深入骨髓,旦夕不忘。

妻子冯卓如自幼女丢失后抑郁症更是雪上加霜,直至精错乱,断断续续又缠绵病榻数载,终于五年前的秋天一命呜呼!

岑家穷困潦倒,别无余财,只用一条草席裹了入土为安。

家破人亡,凄伤苦楚,只余一对父女相依为命,堪堪煎熬了过来。生命于人而言是幸运,于人而言亦是苦难!

而另一头,随着“四人帮”的倒台,“革委会”也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那一帮作威作福,恶贯满盈的刽子手也必然要接受历史、正义和人民的审判。

岑金彪和他手下一班走狗爪牙被愤怒已极的群众从革委会高大敞亮的大楼里像死狗般拖了出来,鸡蛋棍棒一通宣泄,就差缺胳膊少腿了。

次日全县开公审大会,无数受害者目眦欲裂,纷纷自发指证,斑斑血泪控诉,闻之恻然。

岑金彪历年来恶事做尽,杀人害命、诬陷栽脏、巧取豪夺、淫辱妇女等一干罪行罄竹难书,斑斑劣迹令人发指,十恶不赦,当众被定为死罪,择日枪决。

当年的棉纺二厂毛副厂长,岑金彪的岳父毛文龙亦是臭名昭著,被抖落出来一堆恶迹,难逃律法与苍天的共惩。

毛莉莉也被从县城第一百货商店售货员的岗位上清理辞退。女儿岑小娟富养多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尤其是在学校,称得上作威作福小魔星,触了她的霉头,谁叫你没好果子吃!

一报还一报,往昔前呼后拥的天之娇女赫然成了“反革命头子”的后代,天壤之别的落差转换瞬间将她那点骄傲彻底击碎。

学校肯定待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辍学回家,临走前还被几个“走资派”子女围攻,一身的确良小碎花连衣裙遭了殃不说,娇嫩的小脸蛋上也被指甲抠出了两道血痕。

委屈万分地跑回家中,妈妈毛莉莉不见踪迹,眼中含着泪水,找了卧室和厨房都不在,最后只剩下一间书房遗漏。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轻轻移步走近,杉木做的房门没有关严实,敞了一道不小的缝隙。

“天下太平了,当年的事我也不欲追究,只想领回自己的骨肉,这点要求并不过分!”透过门缝,岑小娟看到一名相貌端正、中等身材,只是腰背有些过早佝偻的中年男子厉声对着略显理亏躲闪的妈妈咆哮。

“岑老师,事到如今我就只剩下娟娟这个女儿相依为命了,你的要求我是断然不会依从的,当年你跟我的死鬼男人可是立下君子协定的,此事天知地知,你们岑家在衡山当地可是百年清誉,立誓之句总不会反悔食言,唾面自干吧?”毛莉莉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在县百货公司站了多年柜台,阅人无数,打惯了机锋,嘴皮子功夫也是不遑多让。

岑境弥霎时被驳住了要害关节,一张白净脸皮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双目含尽蹩屈,额头上的青筋都急得凸了起来,牙齿气得打颤,嘴里却吐不出半个字音。

诗礼传承数百年,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遮几无愧。

一边是骨肉至亲,一边是仁义道德,又一回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悲悯欲泣,终究还是徒呼奈何,铁青着一张脸,嘴唇气得哆嗦,甩袖摔门而去。

岑小娟年已十二,早就将二人交谈之意悟了个七七八八。惊得呆若木鸡,幸亏自小机灵惯了,见到二人不欢而散,转身就找暗处躲了起来。

自那日偶闻秘辛,岑小娟便留了个心眼,面色如常,只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暗地里却去寻找蛛丝马迹,尤为关注岑老师的家庭境况和陈年旧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便有一些传闻传言落入她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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